文昌塔让文运昌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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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0月25日

向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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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  Admin 周二 四月 03, 2012 1:48 am

9层文昌塔

   我与扬州的那些事儿

   邵丽

  井边女子

  从郑州飞南京大抵需要一个小时。飞机起飞,喝杯水翻翻飞机上的杂志,几乎是刚刚升到它所要达到的高度,来不及喘口气,就又一头扎下去。我的邻座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恩爱夫妻,听我说是去扬州,只是平淡地点一下头。他们也去扬州,却是回家,地道的扬州人,几辈子都生活在那里。以为他们要炫一下家乡,便做好被宣讲的姿态。却也没有炫的意思,只是淡淡地说些眼前的碎话。起飞前男的一直在打手机,内敛地谈生意。看神情相貌,大约是个老板,在哪里做,做的什么生意不详。女的不很像江浙女子,倒似闽粤一带的,个子中等偏上,不够小巧,带卡地亚首饰,钻戒约在一克拉以上。人不算很漂亮,衣着也不算精细,但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样独特的东西,吸引我不断地看她。以至于她都有点羞涩起来,一边和老公讲话,一边抿嘴儿笑着,神情渐渐媚了出来。

  下了飞机,接我们的是扬州日报社的副总编辑周保秋女士。保姐姐四十多岁的样子,保养极好的皮肤,一双大眼睛还泛着少女一样的光亮,水汪汪,笑盈盈。我看到她第一眼一下子就想到荔枝,最好是妃子笑的那种,绿底子,带点洋红的斑驳。剥开了看,却是糯白的果肉,晶莹剔透,小心地咬一口,蜜汁飞溅,让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甜度。

  在去扬州的车子上,黑龙江作协副主席李琦问了一个小问题,扬州话里的讨喜是个什么意思?保秋回答是讨人喜欢,喜庆,喜气之类。我一下子想到飞机上的邻座,觉得用讨喜这两个字概括她再合适不过,她吸引我眼睛的那种特质也正是喜庆,团团的脸整个透着喜气。我又觉得保姐姐也是这样的,她的漂亮里有一种祥瑞,还有善,总之,长得很讨喜。

  讨喜这个词被我这样用,不知道会不会偏差,闹出笑话。

  晚上八点多钟,走在文昌路上。天差不多是黑下来了,但是店铺的灯光雪亮着。保姐姐一直在说话,一千多年的巨大的银杏呀,三百多年的文昌塔呀,她突然指着一家银行的高楼说,这是我们家的老宅子,后来被拆迁了。街口原来是有一眼井的,女孩子们围在井边洗衣服。井上的二八少女,衣袖高高挽起,露出藕节一样白嫩的,圆鼓鼓的胳膊,一边做活计,一边嬉戏。我们这样说着,想必作家马小淘是听不明了的,这种场景得找回去三十多年,她还没有出生。

  在扬州看了三眼井,个园的那一眼,打在通往主人房间的正路上,是子孙如涌泉一样兴盛?还是财源如水流一样奔涌?导游讲解我没有听仔细,总以为关于扬州的资料里会有介绍,但是没有找到。我坐在被磨得漆亮的石头井台上拍了一张照片,着时装的女人和一眼古井,和谐却不合适。那时我想象的是,清朝嘉庆年间大财主家的女眷,穿着绣花描朵的丝绸袍子,踩着高靴,在石子路上走得风摆杨柳。若手中牵着一个孩子,则一定是战战兢兢了。想必井总是有专人守护的,小孩子对井难免好奇。在我的思想里,井总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,那井边洗衣的粗使丫头,想来也会是讨喜的。南方女孩身子骨娇小,她们吃力地从井里提水。一只男人的手忽然横斜里伸过去,稍稍运一口气,水桶就上来了,满满当当,摇摇晃晃,像心情一样洒得井沿上到处都是。这是故事,经典的细节。如果她们还了一个笑脸,或者干脆指挥着男人一桶桶提出水来,把一场情事弄成一次义务劳动。而且那被指使的男人甩去上衣,露出酱紫的肌肉,干得呼呼生风。虽则有丫头们在身后讨喜地笑,却也还是世俗庸常的生活。

  导游说,在扬州,任意挖一个洞,说不定就会挖出文物来。瘦西湖公园里原来不知是要修一处什么景观,却挖出一眼明代的水井,国家一级文物。我们看到的是玻璃罩子下面的一眼石井,据说井里曾掏出来一些女人的戒指和簪子。想起在井边浣衣洗头的美人儿,便忆起杜牧《寄扬州韩绰》的那首诗来。

  在扬州的那几天,每见到一个本地的女子,我都要仔细打量,并在心中评定她长得讨不讨喜。扬州女子大多是漂亮的,根本的原因是肤白,说话声音柔美,笑起来阳光明媚。这样讨喜的女子,又温柔又会做家事,娶回家当老婆,搁谁都会没事偷着乐。

  美景美食

  在扬州,接受几家报纸的采访,要求谈一谈对扬州的感觉。古今中外,多少文人骚客,写尽了扬州,哪里还找得到一个字来赞叹!我们再说起来,要么是拾人牙慧,要么是画蛇添足。这个城市的淡雅、精致、散淡中的尊贵之气,不是匆匆走一遭就能感知的,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地品。乍一看是个美女,似这般的美女仿佛很多。但扬州这个女子却是经得起推敲的那一个,越仔细越觉出她的自然天成,无处不精细,无处不风流。

  若说杭州的西湖端的是一大家闺秀,扬州的瘦西湖则是一个让天下人眼睛发亮的小家碧玉了。西湖是宫中正牌的嫔妃,瘦西湖一定是乾隆下扬州时私下里相遇的那个小可人儿。哪一个更活泼明亮不想也能猜出一二。摘录一段瘦西湖的简介:“康熙时期即已形成‘两岸花柳全依水,一路楼台直到山’的湖上园林,融南方之秀,北方之雄于一体,风韵独具,而蜚声海内外。窈窕曲折的一泓碧水,串以卷石洞天、西园曲水、长堤春柳、四桥烟雨。徐园、小金山、钓鱼台、五亭桥、凫庄、白塔以及二十桥景区、石壁流淙景区等名园胜迹,俨然一幅次第展开的国画长卷。”

  在二十四桥,团长招呼大家合影。呼唤:玉人,快来啊!玉人中便有人应:箫哪?

  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,我把瘦西湖揽在怀里。着咖啡色的碎花曳地的长裙,黑的镂空小上衣,平底软皮的小红鞋子,仿佛是瘦西湖当下的伴娘。照片洗出来,好评如潮,不知道我和瘦西湖谁沾了谁的光。我自己看了,感觉却愣是不像自己。瘦西湖悄悄地让我变了颜色。

  在扬州看得最多的是园,个园、何园、汪氏小园、李长乐故园、华氏园、壶园、逸圃园——还有多少个园?这些富甲天下的官人与商贾们的豪宅,其精致讲究,方寸之间,以天然树木石材,营造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景色,演绎了周而复始,冬去春来的自然更替,让园林艺术登峰造极,给世人留下无数当之无愧的瑰宝。

  晚上我们就住在长乐客栈,据说档次比扬州宾馆还高。偌大的一个园子,青砖灰瓦被笼罩在葱郁的异木古树之间,园子里走上一圈,少说得四十分钟。客栈原是清代直隶总督李长乐的旧居,九曲回廊,妙趣天成。一个人拿一把小院的钥匙,高跟鞋摇晃着,踏在坑洼的石板路上,去打开吱呀的木门,晃悠悠地完成了一次穿越,那历史的闪回让你不由得生出了连绵的依稀仿佛。屋子里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全是木,窗子是雕花的木格子。是李长乐的哪一房小妾的雅居?由不得要小心许多,怕损伤了什么,惹人家不高兴。我自己不敢住,纠缠着和李琦马小淘母女挤在一个院子里。当晚睡得好。晨起,大家都说睡得很香。也许这些久居都市的家伙太长时间接不到地气,该在此时,在这几百年前的旧屋子里,阔气地做一场像模像样的梦。

  因为工作性质,我们这帮作家大多是不需要赶点上班的,但我们仍然会被都市早晨那一种喧闹弄得焦躁不安。扬州的早晨似乎从容了许多,熙攘散漫的人大多是赶着喝早茶的。若是不着急做事情,早茶可以从早晨一直喝到中午。茶点之精美,实在让一张煎饼果子和一杯豆浆果腹的人们汗颜。扬州人是在享受生活,我们充其量是在应付生活,那些匆忙拼搏的人几乎是被生活押着过日子了。

  扬州几天,顿顿吃到胀,发狠下一顿一定节制点儿。待到下一顿的食物上桌,单看那菜式的精美,不等主人招呼已经吞咽口水了。保秋姐姐每一道菜都要告诉我们来历与吃法,更让人胃口大开——民以食为天,保秋姐姐总是能找到登天的梯子。

  从扬州回来病了一场,算计着好歹把多出的几斤肉丢了。今天写文章,满脑子竟然全是美食,恨不得关了电脑,立刻到厨房给自己煮一钵蟹粉狮子头,或者一碗大煮干丝出来。一个简单的豆腐菜,李琦姐姐说,在东北就切成大块放在大锅里炖了。河南的精细吃法也不过是煎了炸了煮了。再瞧人家扬州人做豆腐的铺张,首先将豆腐干片成均匀的薄片,然后再切成如同头发丝般的细丝,接着配以鸡丝、笋片等辅料,加鸡汤熬制而成。火候文武兼用,方能入味,装盘时撒上熟虾仁、豌豆苗、火腿丝等,是典型的以讲究刀工火候著称的淮扬菜代表作。我自以为吃遍了大江南北,常常取笑没进过大观园的姥姥们,可今天,我这个被大块豆腐滋养大的北方丫头,吃扬州的蟹粉狮子头和大煮干丝的神情,料想不会比刘姥姥吃得更体面。还不能不说一说富春包子、冶春饺子、汤包、干拌面,哪一样想起来都会垂涎欲滴。因为早茶过于丰盛,每样尝一点都吃不过来。我发明了一种浪费的吃法,每样都咬一口,本来已经吃到饱,却又实在忍不住回头把剩下的半个逐一吞进肚子。尤其是看着胖胖的保姐姐餐餐吃得风生水起,索性就放纵一回吧,顾不得被敬泽老骂成吃货的羞臊了。扬州女子好吃,会吃,而且还会劝人吃,不紧不慢地说着,劝着,不知不觉间肚腹已成为长江三鲜的葬身之地。河豚、鲥鱼、魛鱼的鲜美,相信每一个吃过的人,都不会因这样的奢侈而胖追悔莫及。而且说来说去,喜欢吃并不是一件丑事,人家叶兆言不是就吃出学问来了。对了,兆言兄好像是扬州郊区人,南京的。

  出长乐客栈的后门,就是扬州著名的北关街,扬州最古老的街道,只能容下两架马车的宽度。这个热剌剌的夜晚,它基本维持了旧时的风貌。朝东走就能走到古运河,一路灯火璀璨。运河上飘着花船,晚风徐来,游客们喝酒行乐,却是少了吹箫的佳人。一直想尝尝北关街的小吃,著名的商震姐夫也备好了散碎银子,无奈肠胃恁不争气,暴走了一条街仍然是不为所动,这是我今年以来除了对食品添加剂的恐怖之外最大的憾事了。

  原本想着扬州是茶的家乡,却忽略了酒。扬州人的酒也是厉害的,报业集团的老总王根宝先生一直陪同我们,每天都说,我是不能喝酒的,然后就开始喝,每顿饭倒先把我们弄醉一两个。一直到走,他仍然是那句话,我是不能喝酒的。俺这来自喝酒第一大省河南的小女子被他逼急了,拍案而起,敬告他说,宝哥哥,留下点儿量吧,到河南俺陪你喝!李琦姐姐也赤膊上阵,说,王总,到黑龙江我保证陪你喝好!这个宝兄精瘦干练得几乎像是个文化人了,说假话不带拐弯儿,连相貌都有着极大的欺骗性,五十大几的人,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,酒不管喝到哪疙瘩,脸上嘴上愣是没有一点破绽。

  王根宝这个人物,是我扬州之行的大收获。

  离开扬州的前一天,扬州市委宣传部的袁秋年部长宴请。逢到这场合,我一般总是殿后,但是他却一下子点出我的名字,并对我的作品如数家珍,一一道来。士为知己者喝,我与部长连喝了三杯,感动的不是他喜欢我的作品,而是在这个时代,这这个时代的官场上,还有耐得下心看书的人。袁部长说,我们扬州一年要做许多个活动,请一些没文化的场面人物来露个脸都要花几十万,请你们来,做什么活动我都全力支持,最好的接待,没说的。没有一句大道理,却字字说到我们的心窝子里。这部长,在扬州做官合适。

  禅与茶

  话说第二天要去瓜州,我便问古渡头还在吗?得到的答复是,在哪!

  瓜州位于扬州城南长江与古运河的交汇口,与镇江金山隔江相望,有南北襟喉、江北第一雄镇之称,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渡口。历代文人墨客经此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,故又称诗渡。说真的,这点关于瓜州古渡的资料是刚刚从网上查得的。对于瓜州,曾经从白居易的《长相思》得知,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州古渡头。吴山点点愁。”小时诵它,只为琅琅上口。年龄大起来,却又喜欢下半阙:“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。月明人依楼。”王安石的《泊船瓜洲》是选在中学课本里的,“京口瓜州一水间,钟山只隔数重山。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?” 瓜州,一个书本里的传说,一个很遥远的遥远之地。

  到古渡口之前,先去了高旻寺。我这个正式拜过师傅的居士,竟然第一次听说著名的高旻寺,哪里敢再张口谈佛?

  李琦问我,信奉什么吗?

  信佛。

  供奉吗?

  心中有。

  著名的高旻寺是扬州八大刹寺之一,清康熙年间,曾于寺侧建行宫。康熙,乾隆两帝南巡,多次住于此。高旻寺以规矩清严享誉海内外。古时寺僧多高行,尤多诗才,与社会名流结为诗友,留下了不少风格清逸的诗作。主持介绍说,今天的高旻寺,仍然是佛家弟子修炼之所,相当于佛教的研究生院。王根宝老总补充说,佛教的中央党校。

  嗯,没错。只是党校标榜实事求是而务虚,佛院秉持四大皆空而着实。

  我常居河南。河南名寺亦多,同样的清心戒持,同样的庄严宝相,比起北方寺院的硬朗,高旻寺还是更多了一些隽秀。人极少,院子里的枇杷树上挂着稠密的果子。这是我这许多年来,拜会过的最安宁的寺院了,是一个适合向佛汇报思想的地方。我默默地祈祷,佛祖默默地倾听。少林寺和白马寺,更不要说开封的大相国寺,香火甚旺,人流如织。我甚是担心,在那里,佛祖被诸多欲望和焦虑簇拥,会不会忙碌到厌倦?如果连佛都失去耐心了,对于这个世界来说,不仅仅是“杯具”,而是“餐具”了。

  不知从何时,我拜佛祖,心中只剩下一个念想,施福给人间,平安如意。

  三月在北京开会,几个朋友喝茶论佛。一男居士批评我,不斋戒,不诵经。我很惭愧,试着做过,是力量达不到。我身体偏虚弱,戒了荤便体力不支,而且会生出一些奇怪的皮肤炎症,医生嘱咐一定要补足能量。至于诵经,我读不太懂。朋友说,书读百遍,其义自现。

  我会努力。

  为不能戒持而常常苦恼,责备自己定力不到。唉,如此执着,不知不觉我又住相了!

  写至此,突然有所省悟,佛祖或许并不要我苦恼。行于当行,止于当止。佛祖难道不是教会我们大自在,大境界吗?

  我信奉的佛祖教会我的是善意,不做恶事,原谅伤害我的人和事,接善缘,不结怨。这样理解佛家的意旨并身体力行。如果佛祖尚不能宽容我,那我自己就宽容自己吧,我是自己的佛。

  我嗜茶,晨起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泡壶茶,否则这一天就觉得是亏欠了。扬州人对茶的热爱,想必甚我许多倍,“白天皮包水,晚上水包皮。”说的可不就是扬州人嘛!只是不了解扬州人喝的都是什么茶,是否也如我一样,南北兼容,绿茶、红茶、普洱茶,一路通吃?一天分四时,一年分四季。每一个季节喝什么茶,每一种茶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泡制,是道。茶道可谓博大精深。所谓禅茶一味,大概说的是这么一个字——玄。

  说远了,还是回到扬州吧。

  不了解扬州的茶品,却是喜欢扬州本地的茶,绿阳春。第一天就吵着要喝,冲泡出来的茶芽竟然是圆圆的叶片,活泛在碧透的水杯里,小娃娃一样地快活着。口感比信阳毛尖、六安瓜片淡,也不及太平猴魁底子里的香醇。细细品味,却有江南女子的妙曼,淡雅,在唇齿间流连不去,好茶。

  茶能让人的身心迅速安静。常常,在外奔波时,收到一条茶庄的信息:“你喜欢的新茶上市了,来吃一杯吧!”突然间眼睛就湿润了,忽然想起来与三五同好喝茶的那些个午后,闲言碎语在茶烟上氤氲着,温暖而滋润。我活着,拥有这些物质,真好。茶不能替代食物,却比食物更令人安心。食物是带有屈辱成分的,你得对它低头,要赖以活命。茶是尊贵的,它让喝茶的人因它而尊贵,也让它因喝茶的人而尊贵,互为表里。碧绿、橘红、金黄,每一种都表现得圣洁无比,美妙到让饮者生出仙风道骨。生命的最后时刻,才是茶的精彩绽放。

  扬州人对茶夸张的热爱,对食物的讲究,以及散淡的生活习性,其实是千百年积淀下来的贵族气。要让我谈扬州,我就这样说。

  (转载《人民文学》2011年11期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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